Title: 凯文·史派西在万人网球场演了一出律政独角戏 Post by: ADpoda1872 on June 29, 2017, 03:28:22 PM 假如告诉你,有这么一出话剧,算上中场休息有两个小时,还是独角戏。唯一的角色就是一位辩护律师,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一生代理的几十起刑事案件。怎么样,是不是望而生畏了?
如果告诉你,这出独角戏的主演是美剧《纸牌屋》的主角下木总统凯文·史派西(Kevin Spacey)呢?是不是有点动心? 如果告诉你,演出地点在纽约,可是不在剧场云集的百老汇,甚至不在文艺气息浓郁的布鲁克林,而是在皇后区法拉盛附近的一个万人网球场里,现在你又怎么想呢? 反正听说今年六月话剧《克拉伦斯·达罗》(Clarence Darrow)要以这种形式演出,整个纽约文艺界都觉得:疯了! 克拉伦斯·达罗是何方神圣? 算上之前的一部电影和两部舞台剧,奥斯卡影帝凯文·史派西已经是第四次扮演克拉伦斯·达罗这个角色了。 可是,克拉伦斯·达罗究竟是谁?假如你正在搜索的话,不用为你的知识盲点感到害羞,就是大多数美国年轻人,听到这个名字也是一头雾水。 美国有一个叫做猴子审判的案件,相信你有所耳闻。 1925年,田纳西州颁布法令,禁止教师在课堂上讲授进化论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所谓人是由猴子变来的。当时在保守的南方,还有不少人坚信,宣传进化论就等同于否认《圣经》里人由神创的教义。一名叫斯科普斯(John Scopes)的中学教师在左派组织的撺掇下以身试法,宣称自己违法教授了进化论,因此站上了被告席。 斯科普斯的辩护团里,就有当时久负盛名的辩护律师达罗。面对笃信基督教原教旨主义的原告律师,达罗连珠炮似地发问:你真的认为《圣经》里的故事都该按照字面意思解读?《圣经》里说基督徒是世上的盐,所以人真的就是盐做的?你真相信世界上第一个女人叫夏娃、她是亚当的肋骨变的?一番铿锵有力的质问令原告律师张口结舌。虽然斯科普斯最后还是被象征性地处以罚款,但达罗从此成为美国自由派心中的英雄。 猴子审判中达罗为年轻教师辩护。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不过,对抗宗教保守势力只是达罗光辉履历中的一小部分。他的座右铭是永远站在弱者这一边。听起来似陈词滥调,但在十九与二十世纪之交的美国,愿意为铁路工人、童工、黑人辩护、与大资本家为敌的律师,还真屈指可数。他帮助芝加哥工人罢工取得胜利,争取到了8小时工作制。他反对死刑,一生为102位被告做过死刑辩护,最终没有一人被送上绞刑架 达罗于1938年去世。此后几十年里,他具有传奇色彩的辩护经历被多次搬上百老汇舞台和好莱坞银幕。这出叫做《克拉伦斯·达罗》的独角话剧,就是剧作家大卫·林特尔斯(David Rintels)根据达罗的传记《达罗辩护实录》改编的。 二十年达罗专业户 1975年,这出话剧在纽约首演,主演是一位名声如日中天的大咖亨利·方达(Henry Fonda)。没错,就是电影《十二怒汉》里那位刚正不阿的8号陪审员。话剧随后来到洛杉矶巡演。聚光灯亮起,台上唯方达一人喜笑嗔怒,足以使观众如痴如醉。观众席里,就坐着当时还在上中学的凯文·史派西。为老戏骨的演技所倾倒的同时,他也与这个角色结下了半辈子的缘分。 .亨利·方达饰演的达罗 1991年PBS电视台拍摄电影《克拉伦斯·达罗》。这一次,史派西终于有机会拿下偶像手里的接力棒,以自己的方式演绎这位金牌律师。而这部传记片的导演,正是二十年后《纸牌屋》系列的导演和制作人约翰·科尔(John Coles)。 彼时史派西还没有后来的《非常嫌疑犯》《七宗罪》等代表作。作为电视电影,《克拉伦斯·达罗》也没有引起太大波澜。网上的影评,多是近年来史派西粉丝重挖旧片之后的感言。这部片子展示了达罗人生的三个阶段,给了年轻的准老戏骨史派西大显身手的机会,从达罗四十岁一直演到七十岁。诚然,1990年代拙劣的化妆技术,使史派西的老年妆看起来不那么自然可信。但最后一场为两个未成年杀人犯辩护的戏,史派西用精湛的演技打破了好莱坞高潮戏的墨守成规,在亨利·方达式的弘毅中加入了一丝忧郁,至今为粉丝们津津乐道。 年轻时的史派西饰演的PBS版达罗律师 好像从那以后,史派西对达罗这个角色就爱不释手。而且众所周知,史派西对剧场爱得深沉明明是美国人,却很有国际主义精神地远赴伦敦,为老维克剧院(The Old Vic)当了十二年的艺术总监。于是,史派西把这两份爱结合了起来,继续在舞台上塑造不同版本的达罗。 他在2009年的话剧《向上帝挑战》(Inherit the Wind)出演以达罗为原型的主人公,把改变美国历史的猴子审判展现给伦敦观众。2015年,即将从老维克剧院卸任之际,他又把林特尔斯版本的独角戏《克拉伦斯·达罗》搬上舞台,作为给观众的告别礼物。 史派西曾担任老维克剧院艺术总监 演出落幕第二天,史派西从英国政府手里接过了奥利佛特别戏剧奖感谢他对于英国戏剧的杰出贡献。四十年,一出戏,从台下鼓掌到台上领奖,也算是个奇妙而圆满的轮回。 下木大人最近很忙 这一个月以来,凯文·史派西出镜率特别高。先是《纸牌屋》第五季播出,随后是主持托尼奖颁奖典礼。这两个大动作引起了太多关注,以至于史派西要在托尼奖颁奖典礼四天后携《克拉伦斯·达罗》征战纽约的消息,反被盖过了风头。 《纸牌屋》第五季,下木总统难以与现实中的特朗普总统抢风头。 不过,前两个大动作的完成度都稍有争议。风光了五年的《纸牌屋》,口碑有下滑趋势,毕竟编剧穷尽想象力,也无法与现实中怪招频出的总统争夺眼球。主持托尼奖颁奖典礼,史派西叔也是殚精竭虑,在舞台上又唱又跳,把今年获得提名的几部音乐剧模仿了个遍,用压箱底的舞台基本功来回应其缺乏音乐剧经验的质疑。 无奈颁奖典礼导演组缺根筋,设计桥段毫不考虑电视观众的感受。比如史派西出场时,手臂上打着石膏,其实是在拿今年获得提名的《致埃文·汉森》(Dear Evan Hansen)打趣。在场的圈内人士笑得前仰后合,但电视机前的观众有几人看过这部2016才出的新剧、能get到这个梗呢? 史派西主持托尼奖颁奖典礼,模仿《致埃文·汉森》。 当然,这些幕后创作上的纰漏,并不能掩盖史派西作为演员的才华。借着达罗这个熟悉的老角色,史派西能否在纽约扳回一局? 《克拉伦斯·达罗》的宣传做得不算高调。即使我这个戏剧爱好者,也是碰巧网上看了史派西做客脱口秀《扣扣熊晚间秀》(Late Show with Stephen Colbert)才听说的。节目现场,史派西问有多少人听说过达罗这个名字。虽然观众们捧场地大声喊Yes,但听得出有些迟疑。史派西随即宣布,会为18至25岁的年轻人提供折扣票,让年轻一代了解达罗为美国社会进步所做的贡献。 于是6月16号晚上,攥着25美元的青年折扣票,我踏上了前往皇后区法拉盛的漫漫铁路。 在皇后区搞个大新闻 本轮《克拉伦斯·达罗》只演两场,奇货可居,可以理解。不过,这个场地的选择就让人费解了。 对于凯文·史派西选择亚瑟·阿什球场(Arthur Ashe Stadium)演话剧,舆论界普遍一副看热闹的心态。这个网球场有23000个座位,是历年美网公开赛的场馆。让这个场地承接舞台剧,还真是需要非凡的勇气。虽然史派西只启用其中5000个座位,但对独角话剧来说,这个观众规模还是令人咂舌。 更让人捏把汗的是,球场隔壁就是拉瓜迪亚机场,另一边紧挨着长岛铁路。一边是飞机轰鸣,一边是火车哐当,坐在球场里好不热闹。费德勒就曾向记者抱怨过,因为亚瑟·阿什球场的噪音太大,一想到参加美网公开赛就头疼。而这场演出要凭史派西一己之力征服五千观众,不啻于蚍蜉撼大树,网球场里的音响设备能hold得住吗? 带着这些怀疑,我随着看戏的人潮涌进了球场。似乎真的去看球赛似的,光找入场门、找座位就花了一刻钟。球场内和球赛配套的餐饮也是照样营业,于是周围啃热狗、吮可乐的声响此起彼伏。终于,舞台四周的灯光黯淡了,五千人的场子安静下来。 舞台被设计成一个十字形状。当中是一个圆,代表达罗律师的办公室。办公桌、转椅、沙发座、小茶几一间很写实的办公室,没有冗赘。四个T台向四个方向延伸开去也许这样的对称设计,才能让史派西照顾到环绕四周的观众。事实上,《克拉伦斯·达罗》原剧本里的舞台设计是背景:20年代芝加哥的天际线。改用圆形舞台以后,没有了背景,故事的边界延伸到黑暗的观众席中,增加了想象空间。 史派西饰演的达罗律师抱着纸箱,从观众席的某个角落蓦然出现,掌声、喝彩声瞬间如排山倒海。的确,大多数观众都是冲着史派西这个角儿来的。到底是看戏还是看人,是这场话剧不便明说的尴尬。不过史派西应对得很从容。他在舞台边缘放下纸箱,没急着进入角色,而是在转椅上悠悠地坐下,以眨眼微笑回应观众的欢呼。直到几十秒后掌声平息,史派西才以一句唠家常似的我小时候也就七八岁的时候吧我父亲对我说 开场,进入达罗的身份开始介绍角色的童年。 代表达罗办公室的圆形舞台 老戏骨如何演活严肃话剧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林特尔斯的剧本其实很一板一眼,甚至像一本法学院的判例教科书。舞台上的达罗不断从办公室里拿出物品,比如为罢工工人辩护时的抗议牌、报道猴子审判的报纸等等,由此向观众讲述他经历的一个又一个案例。其间零星地插入了一点达罗私生活的细节毕竟达罗结过两次婚,之后又主张过开放式婚姻,不写上一笔可惜了。比如剧本里,达罗成功为工人争取到八小时工作制之后,兴奋的情绪马上低落下来,说了一句:现在我们终于胜利了,但我的成功却无人分享了。于是引出达罗与第一任妻子杰茜离婚的故事。 这样一个严肃的独角戏剧本,演出效果很依赖演员的发挥。作为一个充满感染力的演员,史派西扮演的达罗不用脱离剧本太多,就能把观众的心牵着走。说到自己的母亲早在1840年就支持妇女投票权时,观众便鼓掌喝彩;说到陪审团经过九个小时的讨论,终于判定工会领袖海伍德无罪时,观众便欢呼雀跃;说到黑人邦德只因为身材高大就被怀疑是谋杀了白人女护士,自己竭尽全力只为他争取到无期徒刑,最后邦德因肺结核死在狱中,观众便咂舌叹气。 达罗律师借由办公室里的物品,带观众走进一个个案例。 偶尔,史派西也会对原剧本做一些小改动,达到更好的互动效果。比如说到达罗成为律师以后的第一笔生意是为卖马起草合同,原剧本是这么写的:这笔生意,我赚了50美分。而史派西的处理是:你们猜我这一笔赚了多少钱?然后朝观众一笑有50美分哦!老律师回首往事时的自嘲跃然台上。 原剧本里有的小笑点,经史派西的演绎更令观众捧腹。比如达罗讲了个故事,以说明律师都喜欢画蛇添足有个律师问证人:你说你没有亲眼看到我的客户把原告的耳朵咬掉?是的,没有看到。但律师又多嘴问了一句:既然没看到,你为何认准是我的客户把原告耳朵咬掉了呢?我看到他把耳朵吐出来了。 不论对剧作者还是演员来说,独角戏的难处都在于,无法借助对话展现人物性格。于是,林特尔斯设计了一些让达罗对空气讲话的戏份。比如达罗采访一个在煤矿里工作的小男孩,全程都是达罗的发问:你在下井前,老板会给你饭吃吗? 两美元五十美分。这是一天工作十二小时、一周七天的工钱? 你失去了这条腿以后,老板有没有提出帮你买一条木头腿? 所以尽管他们承认事故发生了,他们还是 ?童工生活残酷的真相在剥茧抽丝中呼之欲出,史派西以他擅长的举重若轻的语气,让观众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既然是看角儿,史派西走入观众席与观众的互动自然是一大亮点。史派西一直很平均地在四个T台上走动,时而走下舞台。有时他挤到一对观众夫妇之间,演示达罗是如何挑选陪审员的;有时他向着近在咫尺的观众发问:我想知道你对黑人究竟是怎么看的?你发自内心地把他看作同胞吗?虽然在偌大的体育场里,每次史派西走下台都引起后排观众引颈张望,使这种近距离互动有沦为噱头之嫌。但从周围兴奋的窃窃私语来看,观众还是很买账的。 当然,反响最强烈的时刻,还是当史派西说出达罗的名言:如果每个人都能有机会,以体面诚实的方式养活自己,世界上就不再需要律师和法庭,更不需要监狱。此语一出,掌声经久不息。 完成了一次挑战 史派西扮演的达罗律师,扮相偏老,头发稀疏。虽然和纸牌屋中的下木总统一样坚毅自信,但一些真情流露的瞬间,足以让观众把他和脑海里那个根深蒂固的角色区分开来。在剧本死板的情况下,史派西生动地演示了一回什么叫做人保戏。一定要挑毛病的话,他偶尔流露出的一点下木式南方口音也许可供指摘历史上达罗应该是俄亥俄州人才对。不过这不妨碍史派西成功塑造了又一个角色的事实即使谢幕时,观众席里有个女观众忘情地大喊Underwood!引起一片哄笑。 一个与下木总统泾渭分明的形象 至于选择飞机场边的网球场演话剧算不算失误,就见仁见智了。毕竟每隔五分钟天上就传来雷霆般的轰鸣,叫人很难不分心。而球场顶部四块大屏幕投射的舞台特写,也让观众搞不清是在看话剧还是在看球赛。话筒的回音更是萧萧而鸣,观众听着吃力,估计对演员本身也有干扰。也许只能说,史派西是给了自己一个不小的挑战。能完成这个挑战的人,也非他莫属了。 其实,挑选今年在纽约上演《克拉伦斯·达罗》,是个别有意味的选择。特朗普上台以后,左倾自由派的纽约文艺界哀鸿遍野。一些有政治倾向的老剧目被重新搬上舞台,比如反乌托邦的代表作《一九八四》就重新登陆百老汇,而且一演就是五个月。在这个多元化、保护弱势群体的价值观受到质疑的时代,达罗律师为弱者发声的信条有了重新被审视的价值。达罗对死刑的厌恶、对种族平等的呼吁,更是让纽约的自由派观众心有戚戚焉。 不过更为可贵的是,《克拉伦斯·达罗》传达了一种吾爱弱势群体,吾更爱真相的价值观。剧中达罗虽然偏袒工会,但发现洛杉矶爆炸案确实系工会成员所为之后,还是为工会成员做了有罪辩护,结果被相信工会成员无罪的大众骂得狗血淋头。 在意识形态的分歧愈演愈烈的美国,这种尊重事实的态度正是一记振聋发聩的提醒。当史派西化身达罗律师,喊出历史总在重演这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时,相信这句话也是讲给观众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