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人给吃货儿子最重要的教育课

原标题：母亲大人给吃货儿子最重要的教育课
本文来自豆瓣网友: 陈彦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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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小是个吃货，全村人都知道。
他们的院子，他们的饭桌，他们的田林山地，处处是我小短腿纵横的战场。
桃子树，李子树，橘子树，梨子树，柿子树，板栗树，杨梅树，酸枣树，地里的黄瓜萝卜，窖里的红薯，珍藏房梁的腊肉猪肝，个个都是我的心头肉。
五岁那年春节，村民们成群结队打着横幅找上门，村长说，和谐农村建设不易，我们要且行且珍惜，这个小兔崽子你们还是带走吧。彼时，父母在外地做小生意，哥哥随行，我暂居乡里。
民怨沸腾如斯，注定了幼小的我悲惨的命运。
我永远记得那天，寒冬未过，朔风凛冽，我站在村口，忧伤得像故国不在流亡异乡的诗人，我的心是冷的，灵魂是冻的，唯一能给予我慰籍和温暖的只有兜里那五块十块的新年红包。
再见了，大自然的馈赠。
再见了，我并肩作战的英勇战友。
金鱼的记忆有七秒，而吃货的悲伤3秒不到。
一家包子店就这么猝不及防闯进了我的生活，她站在我新家的斜对面，如此赤裸裸。那雪白柔软的迷人肌肤，那胜过香奈儿五号的芬芳，那犹如美人出浴般升腾的热气，如此让人疯狂。
是的，我疯了。
吃，打败了贪睡。我五点爬起来趴在窗口，眼巴巴爱慕着向往着。窗外细雨朦胧，我像个贪婪的猎人守候。他开门了，他搭锅起灶了，他拌馅了，他和面了，他上蒸笼了，迷迷糊糊脑袋点啊点啊撞上了窗台，睁眼一看，第一锅包子正在出炉，那些不知“羞耻”的大人正在野蛮抢夺我的胜利果实。
我愤怒了，耷拉着拖鞋，穿着秋衣秋裤，夺门而出，细雨寒风泥浆，母亲大人的呼唤，阻挡了不了我奔向包子的怀抱。
我成功了，鲜嫩的包子在我手心滚烫，一口咬下去，汤汁满溢。
哦，陶醉吧，欢呼吧，吃货的崭新人生！
城里的美味远不止包子。
六岁半，我读小学，开始真切体会到，作为一个男人在城里讨口好饭吃的艰辛和不易。2块的健力宝，2块的浪味仙，2块的大大卷，2块的牛肉干……我恨2块！哦，还有那该死的喔喔佳佳奶糖。
为了能吃上向往的2块，我撒娇，我卖萌，我不顾尊严满地打滚，甚至不惜黄金般珍贵的男儿泪，我如愿了。除了浪味仙，母亲大人说，小孩子吃膨化食品不好。
胖胖的小天使从此成为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可爱迷人的反派角色。
其实我是不缺钱的，每天都能领到1块6的固定薪酬。1块是早餐，6毛是早中晚的零食钱，省吧省吧的绝对能吃上浪味仙。可是，我低估了城里的套路，低估了城里的“人心险恶”，他们竟然创造出了游戏机如此凶残的东西，我可耻地背叛了早餐，背叛了零食，背叛了吃货的精神准则。
而背叛吃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在游戏厅被抓了，因为过于沉迷，忘记了晚饭时间。母亲大人端着饭碗杀将过来。我望着她碗里的炸泥鳅流口水，游戏厅老板在慈祥地摸着我的头说，你家小孩厉害，一个铜板就能过通关。
这个愚蠢的秃顶中年男人，全然不知他犯下了何种大错。他摧毁了我的薪酬标准，也摧毁了自己的生意。
1块6变成1块的日子是惨痛的，我迅速从小资产阶级变成贫下中农。白天，我不再蹦蹦跳跳，我开始扫街，眼睛像雷达，渴望捡到那么1毛2毛钱；夜晚，失落的我悲伤逆流成河。
苦痛挣扎中，我坠入了犯罪的深渊，教唆分子是我哥。
当时家里做粮油生意，大钱入兜，小钱放在门口桌子的抽屉里。我觊觎过，可胆子小不敢。但我哥是惯犯，有长达三年的家贼史。
那天，我蹲在门口望着对面的水果摊流口水，母亲大人在里屋收拾，父亲大人背对着大门在打牌。我哥悄无声息出手了。殊不知，一切早入我法眼。我观察他很久了，同样多的零花钱，他硬是过得比我潇洒，其中必有蹊跷。
我哥得手后装作平静出门，我赶紧跟上。
我说，哥你偷钱！
我哥慌了，赶紧把我拖到角落谈判。
很不幸，他高估了我的兄弟情，而低估了我的心狠手辣，我咬死不放必须一包浪味仙。
我哥说，你知道一包浪味仙多少钱嘛，2块也。不行，最多1块。
我说，才2块，你偷了5块，剩下3块比我还多1块。
我哥很痛苦，说你们数学老师是谁，我要去砸他们家玻璃。
此次分赃，意义重大，为日后我们兄弟二人的合伙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刚开始，他偷钱，我放风实施干扰。慢慢地，我也开始亲自实践。
分钱给人毕竟不是件愉快的事，哪怕是亲兄弟。小团伙很快貌合神离，我们经常背着对方单干，彼此知道却心照不宣。
从此，小资产阶级的享乐再次重归我的幸福生活。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事发在第二年春天，家贼团伙的二当家，也就是我本人，光荣落网。也是这一次，我深深明白，人不可炫富，尤其是干了坏事的富。
五月，学校组织春游，我换上了最得意的套装，花花公子短袖衬衣，小西裤，镂空皮鞋，还有带小风扇的太阳帽。母亲大人为我准备了面包、水果、饼干还有果汁，外加2块钱。如此盛大的节日，2块钱怎么够了，可是时间紧迫，作案时间有限。我只能忍痛偷偷带上自己多日积攒下的贼赃，人民币5块。
蹦蹦跳跳出门，门口的母亲大人突然拦住我，她声音很严厉，说你那5块钱哪来的。低头一看，坏菜，蹦得太狠，衬衣兜里的5块给蹦出半截来了。
这是我人生最灰暗最绝望的一天……
你们猜错了，我没有挨骂，更没有挨打，只是被罚跪。我真正的痛苦缘于接下来不可直视的一切。母亲大人出门买了一堆我爱吃的，香蕉，盐水菠萝，浪味仙，健力宝，大大卷，牛肉干……满满一大盆，放在我跟前。然后，母亲大人自顾去外屋，再也没进来。
口水流淌，淹没了里屋，可我愣是不敢伸手。
闻风而来的邻居跟逛动物园看猴子似地，他们知道我是吃货，在边上欢声笑语打赌我能撑多久。熟悉的小伙伴们更可憎，一个个被招呼着，拿走了我的浪味仙，拿走了我的健力宝，拿走了我的大大卷。他们在开心，我的心在滴血，不停咒骂这群不讲同志友情的王八蛋。
最惹人生气的是我哥，他掰下根香蕉，在我眼前勾引一圈，隔盆蹲下，完美地将香蕉皮撕成三瓣，一口，一口再一口。然后又拿起根菠萝，继续勾引一圈，汁水满溢，他又一口，一口再一口，全然不顾我忠贞不屈没有供出他，还有曾经团伙作案的革命友情。
盆子很快空了，我欲哭无泪。熬到吃午饭，终于解脱。坐上桌，满桌丰盛菜肴，跟过年似地。
母亲大人说，知道错了嘛。
我可怜兮兮，知道。
母亲大人说，错在哪儿？
我，不该偷钱。
母亲大人继续教育我，偷钱是犯法的，犯法要坐牢。
我不懂犯法跟坐牢，但我牢牢记住了后面一句话。因为母亲大人说，坐牢就是把你关在小屋子里，天天吃馒头，浪味仙，菠萝水果，果汁饼干什么都没有。
我难过得哇哇哭，太可怕了，天天吃馒头，学校的馒头我最不爱吃了。
哭完了，母亲大人又问，真知道错啦，以后不再犯啦？
我不住地嗯嗯嗯，满脸泪痕狂点头。
母亲大人说，知道错了就好，来吃饭。她给我夹我最爱吃的紫苏炸泥鳅。
此后很长时间，母亲大人盯我很紧，零食更是严控。殊不知，对于吃货而言，不能好好吃才是最大的惩罚。我迷途知返，唯一的念想是要报复，报复我哥。
江湖事江湖了，我拟定了作战计划。时刻盯紧我哥，等他伸出罪恶的双手时，就喊母亲大人捉住他。然后，他会被罚跪，然后母亲大人会买一盆好吃的放他跟前，然后我就能大仇得报顺便美食一顿了。啧啧啧啧，这画面如此令人憧憬，以致我连做梦都能笑出声。
等啊等啊等啊，美梦遥不可期。我哥似乎意识到风头不对，收山了。但是，狐狸再狡猾，又岂是斗得过好猎手。为了吃，我有足够的耐心。
终于，一个月后，囊中羞涩的我哥重出江湖。作为行业的资深人士，我轻易从他的神情、动作还有脚步判断出了他要作案。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进里屋，给他留下安全的作案空间。他左顾右盼会，小步踱到桌子前，右手谨慎拉抽屉，左手伸进去摸钱。
躲在门后的我大呼一声，我哥偷钱。
我哥一慌神，右手比左手快，抽屉关上左手还没出来，痛得他龇牙咧嘴。母亲大人踩着凌波微步杀出厨房，干净利落一招无影手，我哥一网成擒。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情不自禁喊了一句，妈，就是哥教我偷钱的。
多年以后，我仍为这句话懊恼不已，因为事后我因举报挨了我哥几顿揍。最重要的是，母亲大人因为我哥不教好过于愤怒，直接越过了罚跪和美食诱惑环节，拎着扫把狂揍我哥。我哥抱头鼠窜，眼看要夺门而出，我奋勇关上大门。出逃无望，我哥只能躲到2米宽的大床下。母亲大人好似少林寺扫地神僧，一顿狂扫。
默默出门买根冰棒，回来蹲在墙角，边唆边听我哥嗷嗷叫。唉，人生竟能如此美好！
案发一个星期后。母亲大人把我俩叫到跟前，递过来一个纸箱子，里面装满做生意多年积攒下来的残缺钱币。
母亲大人说，以后这就是你们俩兄弟的共同财产，想多花钱你们就从里面找，但是你们要记住，要有计划，花完了就没有了。
从此，我们没再偷过钱。
我和我哥最大的乐趣变成了满箱子找钱，然后用剪刀剪啊剪，用透明胶布拼啊拼。我们互相监督，互相商量，我想多花时，他制止我；他想多花时，我制止他。
感谢母亲，在我单纯不懂的年纪里，用智慧给我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