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作赏析｜杜丽娘为何会爱上柳梦梅？她究竟爱他什么呢？

《牡丹亭》是戏剧大师汤显祖的名著，该剧演绎杜丽娘与柳梦梅生死不渝的爱情故事。他们的爱情不但冲破了封建礼教的樊篱，而且也冲破了世俗婚姻的观念，四百多年来感动了无数的观众和读者。那么，出身官宦人家的杜丽娘这个小公主，肤白貌美身材婀娜，诗妙画好字迹娟秀，真正的才貌双全的极品女神，她为何会爱上柳梦梅这个贫寒书生？除了柳梦梅的名字与杜丽娘“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见十四出《写真》）的择偶标准相符外，其实柳梦梅还有三大优点让杜丽娘芳心暗许。
一品人才
在《牡丹亭》第三十二出《冥誓》中，柳梦梅已经与杜丽娘有四五次相会相识，爱意也渐深，便盼望再见杜丽娘以诉衷肠，他有句名言是“好书读易尽，佳人期未来。”其实，杜丽娘也爱上了柳梦梅，有“前日为柳郎而死，今日为柳郎而生”的决心。他们两人心心相照，深夜又相会。这时，柳梦梅有问道：“姐姐费心，因何错爱小生至此？”杜丽娘有答道：“爱的你一品人才。”问得直率，答得真诚。两心相悦，便焚香盟誓：“作夫妻，生同室，死同穴。口不心齐，寿随香灭。”那么，柳梦梅真的像杜丽娘所认定的那样，是“一品人才”吗？杜丽娘根据与柳梦梅多次接触的经验，当然没有看走眼，柳梦梅的确是才气大，智商高。
第一，他善诗。第十出说柳梦梅进入杜丽娘的梦境时，即作了一首诗：“莺逢日暖歌声清，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前两句借春天黄莺歌声特别好听，比喻柳梦梅自己去见梦中情人喜悦心情；后两说跟随杜丽娘入梦境，要学前人阮肇在天台相逢相会仙女。诗句比兴得当，情绪活泼，显示柳梦梅有高妙的诗才。第二十六出《玩真》中，柳梦梅对杜丽娘的春容画轴品评、赞叹再三，终于被画轴上杜丽娘的题诗所感动，“不免步韵一首：‘丹青妙处却天然，不是天仙即地仙。欲傍蟾宫人远近，恰然春在柳梅边。”柳梦梅的和诗，一则与杜丽娘春容画轴上的题诗完全同韵，杜丽娘的题诗是：“近睹分明是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不但韵脚完全相同，而且字词都没有改变，有难度，有技巧：二则诗的意思也与杜丽娘的题诗切合，前两句赞春容画轴上的美女天真自然，后两句说杜丽娘今后的郎君不但是蟾宫折桂者（即进士出身），而且名字中含有梅字和柳字，只不过柳梦梅自信地认为，他一定会是春容画轴上那个人间仙女的夫君。这是柳梦梅在剧中初显才情，也是柳梦梅与杜丽娘感情发展的原因。到第二十八出《幽媾》时，柳梦梅再次展示了他的诗才。柳梦梅相思画中美女，上场即吟诗一首：“一片红云下太清，如花巧笑玉娉婷。凭谁画出生香靣？对俺偏含不语情。”诗的前两句继续前面和诗中的韵味，赞美画中美女，形象更鲜明，姿色更妩媚，态度更可爱，体现了柳梦梅对画轴上美女不只是一见钟情而是一片深情。后两句更直接写出自己与画轴上的美女有天然缘份。“傥然梦里相亲，也当春风一度”，情意更诚挚。这是柳梦梅与杜丽娘鬼魂相会相恋相亲的基础。第三十出《欢挠》中，柳梦梅的诗才再一次大发挥。首先，柳梦梅上场就作了一首诗自白：“一点猩红一点金，十个春纤十个针。只因世上美人靣，改尽人间君子心。”柳梦梅与杜丽娘的鬼魂有了肌肤之亲，事后想起自己一个读书人，一贯老诚，却与年青女子有暧昧之事，因此自我检讨，这实在是无奈情何，是被美色打动了。这首自白诗，既有对杜丽娘多情的赞美，也有对自己忠诚的要求，表白不做始乱终弃的伪君子。见到杜丽娘的鬼魂后，柳梦梅又与杜丽娘用集唐人诗句的技巧对起诗来。杜丽娘先吟朱庆余的诗句道：“自然无迹又无尘。”柳梦梅对以令狐楚诗句道：“白日寻思夜梦频。”杜丽娘接着吟出无名氏的诗句道：“行到窗前知未寝。”柳梦梅又用皮日休的诗句对道：“一心唯待月夫人。”柳梦梅对的两句唐人诗句不但与杜丽娘吟的唐人诗句意思相通，韵味相合，而且进一步道出自己真心恋爱杜丽娘的诚意，当然又要让杜丽娘感动。从上述柳梦梅4次用诗歌向杜丽娘传情达意来看，柳梦梅不但诗才了得，堪与杜丽娘匹配，而且爱恋杜丽娘的情意深浓，会让杜丽娘动心。
第二，他能文。第四十一出《耽试》说柳梦梅上京应试，虽然有波折，还是得到补遗才的机会。当时的试题是：“圣旨：‘问汝多士，近闻金兵犯境，唯有和战守三策。其便如何？’”意思是皇上出题了，因金兵来犯，是和是战是守，考生们作出策论。柳梦梅的策论是：“可战可守而后能和。”他还进一步解释说：“如医用药，战为表，守为里，和在表里之间。”柳梦梅的策论强调要有能战的勇气，要有能守的实力，才会有能和的结果。这种策论即使在当今，也是高论，是国家安定的重要理论。所以，主考官苗舜宾赞扬柳梦梅的策论是“高见”，并评论道：“似你啊，三分话点破帝王忧，万言策检尽乾坤漏。”柳梦梅终于被钦点为状元。
柳梦梅就是这样，不但能写诗，会和诗，精对诗，还有一手好文章，终于凭一品的才学和智商，赢得爱情和功名双丰收。
千般爱惜
在《牡丹亭》第十出《惊梦》中，杜丽娘与柳梦梅梦中交合，得到爱的呵护和滋润，她不禁感叹道：“两情和合，真个是千般爱惜，万种温存。”这表明，杜丽娘心中眼中的柳梦梅的确是爱意浓，情商高。
第一，柳梦梅会关心人，会赞美人。第十出戏中，柳梦梅见到杜丽娘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姐，咱爱杀你哩！”“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有人可能会觉得柳梦梅轻浮、唐突。这是不对的。因为汤显祖在该剧第二出《言怀》中就交待了。柳梦梅在梦中遇见一女子与他相约，柳梦梅故见了梦中女子，便说出积在胸中的爱意，要和如花美女结成眷属直到百年，这是情理中之事。敢于向心仪的对象说出心里话，这是获得对方好感的第一好印象，这也是情商的最基本的要求。在第二十六出《玩真》中，柳梦梅对拾得的杜丽娘的春容画轴再三品赏，并说：“小娘子画似崔徽，诗如苏蕙，行书直通卫夫人。”唐代歌女崔徽爱上才子裴敬中，便对镜写真，将画寄给裴并说：“崔徽一旦不及画中人，且为郎死。”可见崔徽画的形象逼真。苏惠为魏晋三大才女之一，所作回文诗《璇玑图》得到后人称赞。卫夫人即卫铄，晋代著名书法家，王羲之曾师之。柳梦梅这样高度赞美杜丽娘，可见其对杜丽娘的爱恋很深，也足见柳梦梅心胸宽，肯给人点赞，这是情商高的热烈体现。在第三十出《欢挠》中，柳梦梅得到杜丽娘以花果酒来招待，他感动地说：“细哦，这子儿花朵，似美人憔悴，酸子情多。喜蕉心暗展，一夜梅犀点污。”柳梦梅是岭南人，所以把“是”说成“细”，接下来的情话既有赞美，说花如美人，果如秀才；还有挑逗，暗示要与杜丽娘欢会。善于关心人，懂得欣赏人，舍得赞美人，这既是一个人的责任，也是一个人情意的展现。
第二，柳梦梅能体贴人，会爱护人。柳梦梅在梦中相会杜丽娘时，他为了解决杜丽娘思春之愁，便主动答应“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响眠。”欢会完毕，柳梦梅轻轻拍着杜丽娘说：“姐姐，你可十分将息，我再来瞧你那。”多么的善解人意，多么的温柔体贴，难怪杜丽娘要去《寻梦》，并说“那些好不动人春意也。”“美满幽香不可言”（见第十出《惊梦》）。在第二十八出《幽媾》中，柳梦梅上场即唱了九首曲子，一是“日夜想念”梦中情人，二是被梦中情人“想杀”，三是“逗着”梦中情人，四是“有缘”于梦中情人，五是欲“片时相会”梦中情人，六是要“睡掩纱窗去梦”梦中情人，环环相扣，步步深入，一片情真意挚。唯其如此，柳梦梅与杜丽娘的人鬼之恋，才理通情畅，才惊天动地，才动人心魄，使“清风明月知无价。”在第三十出《欢挠》中，柳梦梅与杜丽娘鬼魂再次相约相会。他“劝奴奴睡也，睡也奴哥。……睡则那，把腻乳微搓，酥胸汗帖，细腰春锁。”虽是说性事，但一则敬称杜丽娘为“奴哥”，显得额外亲昵，二则动作温柔体贴，以杜丽娘的舒适为终极目的，体现了柳梦梅能爱护人的情郎品性。
一赞值千金，一爱到百年。正由于柳梦梅善于发挥情商，妥贴关照情人，所以得到杜丽娘的好感。除上述“千般爱惜”的话外，杜丽娘还有三个不同方式的表示满意之情。一是在《幽媾》中，由于得知柳梦梅真诚爱自己，所以她说：“秀才，且和俺点堪春风这第一花。”二是在《欢挠》中，杜丽娘回忆上次性事，又满意地说：“这是第一所人间风月窝。”三是在第五十五出《圆驾》时，杜丽娘总结性地说：“亏杀你南枝挨咬俺北枝花。”意思是，多亏了柳梦梅这个岭南书生的志诚爱恋，她这个四川妹子才有了幸福的婚姻生活。杜丽娘的不断评价，是对柳梦梅爱意浓、情商高的最好肯定。
活命之恩
《牡丹亭》第三十二出《冥誓》先说柳梦梅与杜丽娘相爱难解难分，便焚香盟誓：“作夫妻，生同室，死同穴。”后说杜丽娘要柳梦梅掘墓让她还魂，并反复交待柳梦梅“可以与姑姑计议而行”“不宜自误”“妾若不得复生，必痛恨君于九泉之下也”，傥然成功，“柳衙内你便是俺再生爷”。柳梦梅重情义，品德高，勇当责任，敢担风险，掘坟开棺让杜丽娘还魂回生。
第一，为了让杜丽娘还魂，柳梦梅敢担风险。本剧第三十三出《秘议》是说柳梦梅与石道姑商量掘坟开棺让杜丽娘回生的事。当柳梦梅提请石道姑“你也帮一锹儿”时，石道姑又惊又怕，她说：“大明律：开棺见尸，不分首从皆斩哩，你宋书生是看不着皇明例，不比寻常，穿篱挖壁。”意思是，按照大明朝法律，开棺见尸，不分首从都要问斩。你是宋朝的书生吗？连大明朝法律都不知道，掘坟开棺不是寻常事，不是那些穿越篱笆开墙壁的小偷小摸之事。柳梦梅坚持按杜丽娘交待的做，说：“但回生，免声息，停商议，可有偷香窃玉劫坟贼？”意思是，为了让杜丽娘回生，大家商量个办法，不要四处宣扬，谁相信世上会有偷香窃玉的贼呢？柳梦梅还提出要还魂汤药，让杜丽娘顺利回生，石道姑说陈最良开药铺，一定会有。柳梦梅则坚决地交待石道姑：“烦你快去也，这七级浮屠，岂同儿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宝塔，柳梦梅不但敢担风险，而且非常重视掘坟开棺让杜丽娘回生的每一个细节。在第三十五出《回生》中，柳梦梅一边说“好伤感人也”，一边烧纸敬土地神，显得非常认真。当坟被掘开见了棺材，掘坟的人吓得说：“到官没活的了。”柳梦梅沉着地摇手安慰掘坟人，使开棺工作顺利进行下去。在柳梦梅的努力下，杜丽娘终于还魂回生，柳梦梅又说：“小姐，此处风露，不可久停。好处将息去。”柳梦梅救杜丽娘是既有勇气又有细心，体现了他忠心侠义的好品德。
第二，柳梦梅在掘坟开棺让杜丽娘回生问题上，还勇于承担责任。在五十出《闹宴》中，柳梦梅拜见岳丈，并告诉杜丽娘还魂回生之事，结果被认为是搅闹太平宴而被囚。在五十三出《硬拷》中，柳梦梅先是被勒索“见面钱”而受辱，接着是被岳丈杜宝误为冒充女婿而遭拷打。后因柳梦梅以杜丽娘春容画轴为证，被杜宝定为“开棺劫财者斩”。幸得陈最良来报柳梦梅乃今科状元，杜宝才决定将此事禀告皇上。在第五十五出《圆驾》中，柳梦梅继续与老丈人舌辩，并讥笑杜宝的军功是“平的个‘李半’”，还论杜宝有“纵女游春”“私建庵观”“嫌贫逐婿，刁打钦赐状元”三大罪，在皇上赐团圆后，柳梦梅也不向岳丈屈服，这些都显示柳梦梅勇当责任，敢于抗争，一心为了爱妻杜丽娘。
对于柳梦梅的“再活之恩”，杜丽娘多次表示感动。在第三十六出《婚走》中，杜丽娘先是说：“皆亏柳郎和姑姑信心提救，”后说“重生胜过父娘亲”。在第五十五出《圆驾》中，杜丽娘对皇上说“臣妾受了柳梦梅再活之恩”。杜丽娘反复提及柳梦梅让她还魂回生之事，既表明杜丽娘不忘恩负义，是个重情义的人，也证明杜丽娘爱上柳梦梅重情义是一个重要内因。
综上所述，柳梦梅能诗会文，智商高雅；热心真诚，情商高超；重情重义，品德高尚；几乎是一个优秀完美的青年才俊，岂止杜丽娘会爱上？
（文｜特约撰稿人杨友祥）